凌晨4点还常接单!51岁外卖骑手车祸身亡,最后时刻挽救四条生命
最后时刻,亲戚们做了一个艰难决定,捐出他所有“能救人的器官”——心、肝、双肾。他的生命,开始在四位素昧平生者身上延续。
7月23日,节气大暑。外卖订单显示,17:33分,陆继春点击已经取餐,从骆家庄出发。他一手抱着一束78元的鲜花,玫瑰鲜红,百合雪白;另一份40.8元的蛋包饭,金灿灿,热腾腾。
4分钟后,骑电动车往西行驶的陆继春,在文一西路古墩路交叉口向东机动车道突然独自摔倒,造成重症颅脑损伤。他没能送达最后一单外卖。
外卖骑手陆继春(右一)
生活有时会对陆继春板起一张苛刻的脸。丧父、逝母……人到中年,必须承受一些失去。他甚至没能拥有一段婚姻,自然也就没有子女承欢膝下。51岁,他孑然一身,某外卖平台超过300万位注册骑手中,一般人不记得姓名的一位。
20多位亲属从湖南老家等地赶来,送他最后一程。他们最终做出一个决定,将陆继春身上,“能救人的都捐出去”——心脏、肝、双肾、眼角膜……就像一条河流拥抱另一条河流,一个生命消逝了,但很快流向另外4个生命。
他们将代替陆继春,好好活着。
亲人悲痛不已。
默哀与告别
浙医二院。手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,只剩下生命体征监护仪滴滴的响声。无影灯照亮51岁的陆继春的脸,黝黑、粗糙,和身上有明显色差,是日光与风霜的痕迹。他静静躺着,像是紧赶慢赶跑完一天外卖,需要一个长长的休憩。
医护人员站成两列,低头、默哀。
“死亡时间,(8月7日)8点56分。”浙医二院脑重症医学科主任胡颖红宣布。
鲜活温润的希望,将代替陆继春,和时间赛跑。眼角膜被移入眼库,接下来,在紧锣密鼓的几小时内,他的器官流向陆续被推进隔壁几间手术室的4个患者——
受体情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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肝脏移植患者:女,52岁,患乙肝肝硬化十余年,今年6月症状加重。
心脏移植患者:女,61岁,两年前已植入心脏起搏器,近期病情恶化。
单肾移植患者1:男,32岁,两年前发现肾功能不全,去年年底开始透析。
单肾移植患者2:男,61岁,肌酐过高6年,2017年开始血液透析。
被推进手术室之前,7日清晨,不到8点,20多位亲属来和陆继春告别。留给见面的时间不过几分钟。有人靠在陆继春的病床前泣不成声;有人轻唤老陆名字,像是叮嘱,又像是倾诉,不愿离去。几个小辈不愿再增伤感,他们聚在病房外,安慰几位老人,眼神却频频向内,像是与陆继春最后遥别。
生活就像一个坏脾气的陀螺,你不挥鞭,它就躺原地瞪着眼;你用力抽打,它反而要满地乱滚。
在陆继春戛然而止的生命线上,骑手这行曾带给过他希望。2017年5月,他只身来杭,和外甥陈洋一块跑起外卖。
几位姐姐说,他曾经零零散散打过不少工,肯下力、能吃苦,却一年到头挣不来什么钱,刚有一些钱,就要去填生计的窟窿。但一个朋友患了癌,他二话不说就掏出几千元,“如果他身上只有100块钱,你需要,他也会全给你。”四姐说。
他显然也欠缺一点运气。在贵阳挖矿,他说下洞太危险,可以花八九千元承包一个洞,雇别人下洞,请三姐借给他2000元钱。不久的一天,睡得正香,陆继春被异动惊醒,他和室友赶紧翻起,侧身下床,屋顶轰然倒塌,一块大石头压在床上。他后怕不已,“小包工头”的梦就此终结。
大约10年前,不惑之年的陆继春有过一段最后的爱情,“人家和他介绍了一个,第二天是情人节,他和人家到县城里去玩,回来后就出现变故,从此他就死心了。”弟弟说。那天发生什么,陆继春缄口不言。他的微信名叫做“我姓陆却在你心里迷了路”,没有人知道,这个“你”是谁。
亲人们看他最后一眼。
“外卖家族”
7月23日,约摸凌晨两点,朦朦胧胧中,睡下铺的孙晨听到,舅舅回来了。接下来,咕咕嘟嘟,水烧开了;窸窸窣窣,包装袋和料包的锡箔纸被撕开;空气里升腾起香精和呈味核苷酸二钠制造出的诱人气味,陆继春吭吭哧哧吸溜着泡面。
“今天单子怎么样?”孙晨问。舅舅报了个将近40的数字。这不出奇。一天38单—40单,是陆继春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值。
不同的骑手拥有不同的级别。等级每周更新,提升的唯一办法,就是不断接单。陆继春通常早上10点出门,直忙到凌晨。他也曾送过早饭,但身体很快吃不消了。晚高峰前间歇,他会抽空回家,炒一道菜,通常是辣椒炒肉,挖一大勺辣酱,再匀出一些当凌晨的“晚饭”,顺道给车子换上一块新电池。
和家人在一起(右一为陆继春)
陆继春的外甥女陈小笛,起初来杭州进修缝纫,午高峰,也跑起外卖挣外快;年初,在福建跑外卖的孙晨来杭州,和舅舅合租。4个人的“外卖家族”就此形成。
陆继春比小辈们要拼命得多。他一个月只休息一天,逢雨天,孙晨在家赖着,舅舅套好雨衣,坚持骑上车,说雨天配送费更高;陈洋借宿,不止一次见过,舅舅凌晨4点才归来。
即使有时因为车坏了,要推着走上10公里,陆继春依然咬紧牙关。来不及伤感或喟叹生活多艰,有些人光是为了活着,便已经需要用尽力气。但他依然想用辛勤为自己挣得尊严,这也是一种体面。
“生命的礼物”
一个普通人要以怎样的方式,证明自己在世上活过?有人说,大部分人最后留下的,可能是一块墓碑、一些照片。他们的名字终将被抹平,对抗遗忘,是很难很难的。
陆家人咨询很多个医院的脑外科专家,最终获得令人失望的结果。他们每天去看看陆继春,和他说话,摸摸他,“为什么你会遇到这种事?”热泪落在他手臂。
从医生口中,家属们被劝说器官捐献。这个曾听说的名词,像陆继春的死亡噩耗一样突然扑来。
家人签署器官捐献意向书。
陆继春的人生,被放在天平上重新打量。因为短暂的年岁和漫长的孤独,此刻更让人觉得不甘。器官和组织捐献,眼下看起来就是最好的延续,“就好像他的眼睛还在眨、他的心脏还在跳,”四姐陆素珍说。哪怕不知道是谁,生活在哪一个角落。
1个受体背后,就是1个家庭。家人们想,某种程度上,那些家庭也好像是陆继春的“家庭”一样。那些重获健康的身体,将代替他继续人间烟火,以及,给予他未曾有过的温暖。
虽然在有些人看来
人生是那么奔波,辛苦,劳碌
但在陆继春看来,只要认真去做
对生活的感受依旧是美好的
他已经离开了
但也许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活着
感谢陆继春,平凡而伟大的人!
来源:钱江晚报/浙江24小时,记者:黄小星 俞任飞/文 叶思意 郑阳 陈曦/视频,记者陈伟斌对此文亦有贡献;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除陆继春和医护人员外,家属均为化名;部分隐私信息做模糊处理。原文有删节
本期编辑:崔鹏、杨翘楚